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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225章 225 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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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村地贫民穷,乡民们碗里一年到头见不着点油星儿也有好处。据几个跟春妮搭话的婶子说,离村子最近的碉堡有小二十里地,因本村没有乡贤出头筹资,到刘家村的几乎没什么好路。倭国人就刚来的二三年来得勤些,翻过两回车,后来就只有几个伪军下乡走几回。

但能当伪军的又有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他们不一定人人都干,但所有人中,贪馋懒拙少说四样占了二三样,倭国人再一撂手不管,他们更是懒鸟不搭窝——得过且过。

而今倭国面临战败,听说碉楼里人心惶惶,上边人截留军饷到处搞钱,下边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找出路。有些倭国士兵领不到兵饷饿肚子,见到本地人春耕种粮,还有偷偷来给他们种地,但求一口粮食活命的。

前头几年倭国人凶神恶煞的名声算是被他们败了个干净,就连刘家村这等地僻的小庄子也敢对据说偷偷被倭国军官送回来的洋花指指点点看洋相。

春妮东家串西家,听来不少虚虚实实的传闻。也不禁感叹,原来兵书上所谓的兵败如山倒,是这个模样。而今乡民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便是,等政府军回来后,该怎么处置那些倭国人。无一例外都说要杀头,还要排成排推到刑场上,一刀斩下泼天红彩,叫乡亲们来看个精神。看完杀头洗完地,就着场子演三天大戏……

刘保长如今彻底失去威信,家里这两天勤来不少说要借针借线,借油……倒没人敢开口借吃的,只是婆婆娘娘来往不少人。刘保长媳妇懒得接待,一律都丢给王妈叫她应付。

春妮蹭在边上,几方言语对峙,倒把这件惨事的始末弄了个清白。

按王妈的说法,洋花的事确实是意外而生。刘保长家在抗战前就是刘家村的首富,族长之家,他当不当保长,也是刘家村的实际话事人。当年倭国军官来刘家村刮地皮,在刘保长家歇脚的当头,撞见从未婚夫家回家的洋花。洋花在伯伯家长大,并不短她吃喝,一张小脸长得白净柔圆,一下子叫那倭国军官看中,扛回了碉楼。

刘保长带着乡人们去要侄女,不想那军官看中刘保长在这一带的地位,反过来以洋花相要胁,让他老实替自己办事,接了这保长的位置。

这里头又牵出一桩说法,这世上坏人固然不少,但普通小老百姓只想安生过日子,保长听上去是个官,但背后的倭国人又是什么好种子?给他们办事,背后叫人戳脊梁骨不说,自己能落到什么好?因此倭国人来后,有些地方的保长有人争着当,有的地方给狗都嫌弃。

刘家村一村都是亲戚,抱团排外,只在乎本宗本家的好处,才不想让自己头上多个倭

国人爹,就是典型的后者。倭国人一招两吃,既得了个清白大姑娘,又逼得刘保长投鼠忌器,不得不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王妈是刘家的仆人,说话自然有偏□□。比如说到此节,乡亲们都不依,说要不是刘保长帮着那些人要粮,这些年大伙怎地越过越苦。本来那些倭国鬼子都不定认识谁家有几个人,有他这个知根知底的本乡人带着,谁家里耗子洞藏了几颗蛋都能给你掏出来。

这时刘保长媳妇出来,叫起了撞天屈,嗷嗷哭道:“你们以为是我们当家的逼你的?倭国人每季征粮都给划了定数,要是交不出来,就要抓人做苦工抵税。前庄那个叫玉官的后生,他的事你们都忘了?那年倭国人到他家去,实在搜不出一粒粮食,最后拿枪顶着他的脑袋叫他去南岛挖工事,不晓得得罪什么人,同去的人都回来了,才晓得他去的第二天就叫人打死了。他那寡妇娘去找人问,有去无回。还有北桥乡的……你们拍拍良心想,这些年,我家当家的除了多收你们几个粮,那些害死人的工役是不是没叫你们去过?乡里乡亲的,你们可别学有些狗东西,俩眼一闭胡吃海喝,到头来只念坏不念好。

她薄薄一张嘴皮子利索,不出片刻就数出好些个受了倭国人灾害的村子,叫旁人说不出甚话,悻悻散了。

春妮不是那随便叫人三两把风一吹就倒向的人,刘保长媳妇或许没说瞎话。但若真如她所言,自家并没有因为给倭国人办事过于违背良心克扣民用,那为什么本村人对他们一家人的敌意还是这么大?

乡村闲居无聊,消息又闭塞,春妮仅有的那点热情不由全投进了刘家的这桩八卦中去。刘家人口其实简单,除了王妈一家世仆之外,就只有男女主人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其中的两个女孩子玉妮儿珍妮儿春妮那天每天在饭桌上见,男孩叫保倌,才不满一岁,被他妈养在屋里亲自照顾。

刘家人对春妮这个突然被涂铁柱带来的外人抱以了极高的警惕,就连佣人王妈都不乐意跟她搭话。没等她无聊两天,总算成天以船为家的涂铁柱终于再次回到了上回见到她的那个荡子。

自打弄来这几条破渔船之后,涂铁柱带着几个汉子成天穿行在浦头水塘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干些啥,春妮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来。

这回要不是他来问春妮有没有救命药,保不齐两人又这么错过了。

春妮空间其他的常规药早被消耗得差不多,只有青霉素出于各种原因,还有十来支在手上。好在这时候青霉素已经被发明出来,而且在国内有了一条秘密生产线,在她离开海城前,地下市场也开始了流通,不过都有价无市。她现在拿

出来,倒也不至于过于扎眼。

涂铁柱跟以前一样,到刘保长家大吃大喝一顿,揣着药急匆匆地就往外头跑。

这下春妮轻易可放不得他走,张开双手拦在大门口:“我跟你一起走。

涂铁柱瞪起铜铃眼,吼道:“开什么玩笑,你个小妮儿跟我们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还要不要名声啦?

春妮不为所动:“那你知道怎么用这个药?

涂铁柱:“……

…………

春妮总算成功登上了涂铁柱的破帆船。

在这艘船上,春妮还见到了经年没有消息的王大嘴。她跟涂铁柱打听过几回王大嘴的信儿,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今天说王大嘴在山里守着,明天说他给人入赘当了女婿,自此两人分了道。

都是一起走出洪水的患难同路人,春妮看见老熟人很开心:“大嘴叔,你怎么在这?你这几年都哪去了?每回我问你,老涂总跟我耍花腔不说实话。

王大嘴咧开大嘴,笑得开怀:“你就别怪他啦,我跟老涂有好些日子不见,他也不清楚我现在在干什么。对了,小顾,你怎么在这?

故人相见,分外亲切。王大嘴性格活泼,爱说爱笑,两人数年不见的隔阂很快被他打消,从以前的旧人旧事说起,聊到了春妮如今的暂居地刘家。

她在刘家待得相当自由,虽然这一大家子都不跟她说话,但吃饭总给她留着一口,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也会给她留一扇门,确实跟她印象中的悭吝老财有些区别。

王大嘴跟涂铁柱虽然都是心直口快的糙汉子,两人性格却完全不同,涂铁柱看谁都先往坏里想,而王大嘴成天笑呵呵的,是个与人为善的乐天

派。

不想春妮跟他说起这家人,他也直摇头:“妹啊,你以为当地主的都跟你家乡那边王地主似的,苦活累活全坑着村里其他人家做,遇到荒年,一根稻苗都不给施舍,做得这么恶相?

“哦?那刘家是怎么回事?

“他家不但没作恶,还做了不少好事。但你也晓得刘家村都是盐碱地,出不了粮食吧?以前官府来这一片征粮,时常是刘家人出面帮忙周旋宽限,由此祖辈跟县里催课的吏员结下了不错的关系。到他刘保长父亲那辈,不是洋人来了么?反把海城县盘得不错,一些人看中里头有利,流行起到海城买地皮,刘保长他爹也想去,说是本金不够,动员了些本村人投钱跟他一起去买地皮,头两回赚了些钱,刘保长他爹还修了条像样的土路。后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买的地风水不好砸到了手里。那些跟着刘保长爹买地的村里人有许多是借了贷的,买地买亏了,可不是塌了天?

“那怎

么办?”

“怎么办?刘保长他爹这时候又站出来说,不能叫乡亲们卖儿卖女的过不了日子,他可以咬咬牙拿笔钱出来给他们先填上,不过,借他钱的人得用差不多的东西抵帐。”

听到这,春妮已经全明白了:“这些村民家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姓刘的,他的目的莫不是别人的地?”

王大嘴耸耸肩:“那谁晓得呢?大概刘家是真亏了钱,反正刘保长他爹当年没过年关,病死了,但刘家村里许多人家失了地,只能给他家当佃农。刘家跟人约好,要先种自家的地,若是第二年交不出足够的粮食,刘家倒也不很逼迫他们,还给人找海城的门路进城做工,所以刘家村的人也说不出到底对他们是恨多还是谢多。”

“那当然了,把人逼死了,谁来还他家的帐?”春妮冷冷道。

王大嘴说刘家人跟王地主不一样,可他们干的事有什么分别?只是王地主山高皇帝远,不怕有人给村民们张目,是以什么都敢干。刘保长他爹做得温和些,不都是想谋夺农民手里的地?

舟桨翻飞中,王大嘴忽然探出身,从水上抽出一枝芦苇,三两下折出一个哨子,笑道:“不说这个啦,妹子,我给你吹一曲吧,大伙来唱一个提提劲儿。”

几个打撸的汉子笑望两人,齐声应了个好,唱道:“叫哟我这么里哟来,我啊就的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金黄麦那个割下来,秧呀就的栽了……泼辣鱼那个飞呀跳,网呀就的抬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注】

轻快婉转的江南小调声中,舟楫如梭穿行在河道中。河的对岸,一栋圆形的土楼矗立在水草中间。土楼狭小的窗户里,依稀有人站在那。

春妮直起身,那是倭国人的碉楼!

她全身紧绷,下意识伏低了身子。那碉楼里的人也望了过来,却是抱着条长枪,呆呆看着他们,直到这艘满载着歌声的小船越驶越远,直到驶离了他的视线,他叹息一声,垂下头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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