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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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人投降后,原先滞留在后方的政府要员们都一拨一拨地朝海城涌回来,夏风萍一家人算回来得晚的。
就春妮的了解,越是在政府中担任的职位紧要,越是回来得早。像常校长他们,新学校的招生考试都过去两个月,通知书早发了出去,新学生们上预科校舍也全部整理了出来,学校的几个重要实验室耗材也购置到了位,除了有的新生住得远,还没赶到学校报道之外,学校的日常运行早就步入了正轨。
夏家现在住在以前的法租界伯爵路,也就是更名后的民主路。租界重回国人手中之后,政府发起一股更名运动,登报征求租界各条路的新名字,力求将原来外国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烙印褪得干干净净,一时引得民众热烈响应,更名信件如雪片般往报社里寄去。
她家离春妮战时买的,供学生们避难的那间公寓不远,也是一套公寓房。不过不像丽莎公寓那样有着“情妇公寓”的恶名,这栋公寓以前都是法国有钱人在住,名副其实的高档公寓楼盘。
那些外国人撤离得匆忙,留下一大片房产,有不少在华银行接收了不少这样的房产受托转卖。都知道和平来临之后,房价不日将要迎来一拨暴涨。夏家就是趁这个时候,抢下的这套房子。
这是夏家人的得意之事,春妮到时,听见夏风萍扶着钢琴侃侃而谈:“我先生原还有些犹豫,他做公务员,薪水有限嘛。但机会实在难得,我回家问父母借了笔钱,又向沪生银行贷了笔款,总算将它拿了下来。”
这话一说,有人惊声道:“你们在沪生银行还能办下贷款?这银行审核得可严,怎么贷下来的?”
这年代还不存在房贷这种说法,银行也几乎不对私人发放贷款。毕竟战乱时节,大家的抗风险能力普遍不高,银行更不可能做亏本生意。普通人甚至没机会得知这种消息,春妮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她战时为了安顿学校,高价接盘了几套租界房产。战争胜利之后,外国人低价抛售房产,春妮也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可惜那时候她手上没钱,问银行去借,银行却是连她这个校长助理的身份都不理呢。
夏风萍谦虚地说:“银行也是看在我先生是财政局副处长,有份稳定工作的份上才肯贷的。”
众人恍然大悟,一时谀词如潮:“确实不错。朱先生这样的青年俊彦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要叫人高看一眼的。”
“朱先生高升了?哎呀朱太太你怎么不提前同我们讲一声?害我们什么贺礼都没准备,就这样就来了,多失礼的。”
春妮这时候才知道朱先生成了公务员,还是公务员中的财神爷。她看着夏风萍夫妇,
夫妻俩一个穿着红色高开叉旗袍一个是一身黑色手工西装端着酒杯一脸的喜气。要不是她参加过夏风萍的婚礼再加上看到他俩旁边一边一个站着两个孩子只怕会误以为今天才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双喜临门同一时间有太多人都在向主人家道贺说话春妮挤不进去便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她伸手叉了一块乳酪蛋糕端在盘子里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一边随意打量。海城的租界寸土寸金夏风萍家这套公寓总面积不大但也有三室两厅加客厅的一个小露台。淡绿墙纸加满屋的法式装潢显得十分有格调。
家具应该也是原主人的洛可可风的米白沙发上坐着个穿蓝色旧线衫的女人。春妮随意瞥过一眼觉得她有些眼熟。正巧这女人也转过头两人对视个正着春妮“呀”地一声:“陈护士你怎么在这?”
这位可不就是那年春妮从家乡跑出来因为一场大水意外结识的战地医院的陈护士吗?
春妮那时候还是个才满十二岁的黑瘦小姑娘她这些年的变化太大了陈护士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说起当年认识的经过才惊喜道:“顾姑娘你也在这?哎呀我早该想到的
他乡遇故知又一同患难过陈护士和春妮都很兴奋地交换了彼此的消息。陈护士前些年一直辗转在各大战地医院做护士两年前她被一块飞来的弹片削中了大腿自此之后走路就有些跛那次战争结束后她随部队退回到双城在那里的医院谋到一份护士的工作也结了婚。这次她是随着她被调回到海城市政府当雇员的丈夫一道回的城已经有了个两岁的小姑娘。
一说就停不住嘴聊完近况春妮自然问起其他人。一起逃过难到底不一样她还记得那年要不是有成永平救她说不得那年她就叫倭国的那个溃兵给害了。只是后来逃难队伍一分为三她同夏风萍往海城来陈护士和成营长等人要转道去打听部队的下落自此失去了成营长一行人的消息。当然后来与涂铁柱的相遇目前还不好再说。
陈护士叹了口气:“成营长加入了远征军没回来。”
远征军在年初就已经凯旋成营长没回来那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春妮手里的蛋糕也不甜了她低声道:“成营长一直希望杀敌救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这个年代成永平又是军人这样的结局春妮是能预料到的。
只是政府军队里难得出一个好人也死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陈护士打起精神:“倒是江团长你还记得?他一路高升现在已经是中将了。”
江团长是当
年他们这个小队里官职最高的那位,他话不多,加上当年受伤在身,小队的行动大部分时间都是成永平在指挥,春妮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人,其他的印象也不深,便“哦”了一声。
陈护士却起了谈兴:“江将军现在是中央的红人。据说朱太太他们一家人当年到双城时,就凭这个一路逃难的情谊跟江将军相认,走了他
家的门路,不然朱先生他们未必能这么顺利,在政府站稳脚跟。”
春妮有点不理解:“江将军不是军方的人?怎么还能帮朱先生安排到政府工作?”财政局可不是随便谁都进得去的冷衙门。
“这你就不知道了。江将军的连襟大舅哥在财政厅,具体
的我也不晓得,这些政府里的人关系多得很。现在朱太太跟江太太也要好,在双城时两人就经常一道打麻将,她们那一群太太圈子出名得很。”
春妮早留意到,陈护士一口一个“朱太太”,与早年二人共患难的亲密判若两人。而她说的这些,简直跟春妮认识的那个夏风萍更完全是两个人。
她往人群中间看过去,夏风萍正亲昵地挽着个穿秋香色旗袍的中年太太说私话,一时两人笑起来,又一手拉起另一个梳齐耳短发的小姑娘,给她撸了只金戒指戴上,的确是她不曾见过的八面玲珑。
注意到春妮的视线,夏风萍远远冲她一笑,排开众人走来,身上脂香气袭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没看到。”
“来了有一会儿,看你在忙,就没急着找你说话。”
“我回来得太晚了,事情又多,搬家,孩子找学校,我妈又进了回医院,都没机会同你好好叙旧。都是我先生,说局里有批要紧的文件在最后,上边点了他押送,左拖右拖,到这个时节才回城,害我都没赶上先施百货的丹琪新口红上市。”
见春妮一脸茫然,她不由捂嘴一笑:“我倒是忘了,你向来对这些都不感兴趣。郭太太,好久不见,你几时来的?”
她拍拍春妮的肩膀,低声道:“我还有些事,咱们找个时间再聊。”从始至终,她都没注意到坐在一边默默无声的陈护士。
聚会过后,春妮同陈护士走动得近了些。这年头医院床位紧张,秋冬天病气旺,她有一干长辈朋友时常住医院,有时候托到陈护士那,她很实在地帮过不少次忙。
陈护士和她丈夫都不是海城人,陈家家里人更是死在战争中,只剩她一个。有时候她放了假,两人都不是爱吃穿打扮的性子,闲来约着一起逛街,时常在图书馆公园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很是谈得来。
医院里人来人往,即使陈护士沉默寡言,不太跟人八卦,也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了不少事,都说来给春妮听。
“医院这些天从别处转来了好些伤患,不晓得哪里又打起来了。”
“剿匪吧?”春妮猜道。华国匪患起码数百年历史,有些地方常年盘踞的土匪,从根儿上数,说不定能从前两朝算起。
“哪里的匪徒这么凶?光我们医院运来的,就有上百号人呢,我都被借调去包扎了。”
陈护士在战场立过功,又有些瘸,医院向来照顾她,给她安排的岗位只负责发药,相对比较轻闲。她都去帮了忙,可见伤患确实多得不近常理。
春妮皱起眉头,正寻思着,又听她道:“对了,前些天财政局长太太住院,我还看见了朱太太去探病。”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问。那天沙龙过后,夏风萍一直同她没再相见,当天许过的“找时间再聚”,倒真成了随口一说。
“嗯。她拎着个小皮包,听我们同事说,她给局长太太塞了条东西,看大小像条小黄鱼。”
(本章完)